风景之外的南非

前两天跟一个南非国籍、三岁就来南非并且一直在南非长大和工作的台湾人聊天的时候，她很奇怪地跟我说到，不论她是出国旅行、工作，还是在网上跟人聊天，只要一提到她的南非国籍，几乎没有人不惊讶于她还能上网或者是出国旅行，因为在他们的头脑里，非洲有的，就是贫困的人民、饥饿的儿童和贫瘠的土地。

我来南非，南非的经济状况、生活水平，也都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第一次来，我觉得从基础设施到生活水平，都远远高出我的预期，约堡的生活水平在很多方面也高于国内。如果光看环境，有时候我觉得跟美国、欧洲也几乎没有什么差距。所以有人说，南非是世界上仅有的，能够把现代文明与原始的自然美结合得天衣无缝的国家。

但是在这里生活得久了，会发现，这里也有很多情况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似乎与眼睛看到的环境等条件并不十分协调。

按照在国内的习惯，更因为身在异国需要与过去的朋友和过去的世界保持方便的联系，所以一到南非，我就打算要上网。可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在这样一个经济和生活水平都不比国内差的国家了，上网于我，居然也是一条艰难之路。

首先是因为我们还没有租到住房而住在宾馆，没有固定的住址即便是无线上网也不能办理。

等我们住进自己的家，去咨询的时候又被告知，根据我们的签证，还需要丈夫公司以及开户银行提供三个月以上的本地收入证明，否则也是任何上网方式都不能提供。于是只好又开始等。

等到一切条件具备，我们希望办理国内已经十分普遍的ADSL的时候，当地的朋友告诉我们，因为施工相对复杂，所以两个月能够装通就是运气好的。固定电话也是同样。我们被这个“运气好”吓坏了，就只好选择了无限上网，因为我们认为那根本就不需要施工。办手续的时候，营业员告诉我们各种手续以及内部流程大概需要四天时间，但我们足足等了两周，才真正办完所有的手续。最后我们拿到手的，也就是一个调制解调器和几张表格而已。当时我除了着急之外，真的是很疑惑。

在如今这个信息社会，各种电信服务已经成为了人们不可或缺的工作和生活工具。相对于南非的生活水平和经济发展水平而言，这样的办事效率和服务水平真正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更不用说高达国内4倍以上高昂的上网以及其他电信服务费用。我常常疑惑不解。在我的头脑里，电信服务是资金密集型行业，只要有钱，建设和改造周期都根本不是问题，而对南非来说，资金不是问题、需求更不是问题，那么究竟是什么问题？

除了电信服务跟不上生活需求，电力供应也存在很大问题。07年底的时候最为严重，严重地打乱了人们工作和生活，公司无法正常工作，家庭更是无法正常生活，因为电力公司总是划片分时停电。在约堡，对于一个家庭，没有电，是连饭也吃不上的。炉灶用电、其他一切生活电器都靠电，电网更需要电。电网没有电，家里、花园又是一片漆黑，再加上全球最高的犯罪率所带来的想象力，对约堡人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据经历了那段最严重缺电时期的本地人讲，就是感觉快要发疯了。很多家庭为此配备了他们通常用来野外烧烤用的燃气炉和各种野外应急设施，因为缺电持续的时间实在太长了。自08年9月我们来了之后，很多区域也是按照时间表停电。在电视上经常看到很多区域的饭店都是烛光晚餐，虽然浪漫，但对现代人来说，几乎是无法忍受的。

后来，我遇到一个了解情况的人，才解决了我的疑惑。

原来南非的政府只管立法和税费，以及对税费的分配和监督。在政府之外有两个机构，一个叫着自治部门，另外一个叫做私人部门。自治部门主要管理包括电力、矿产资源、水利、交通、卫生等公共设施部门，每个部门都有专门的部长负责。部长负责管理整个行业相关的一切市场规则以及具体运营，负责向政府交税。而政府负责根据整个国家的税收分配，向各个部门分配资金额度并且监督资金的使用情况。

近两年已经几乎成为常态的停电，官方说法就是因为属于自治部门管理的、南非唯一的电力公司（ESKOM）的主要电力设施需要维修扩建，而电力公司的资金又不够用，因此导致四处停电。

由于2010年足球锦标赛越来越近，为了改进本来已经有的电力供应的紧张状况和应对世锦赛更大规模的用电需求，电力公司一直在向政府申请足够的资金，以保障约堡的电力供应。由于政府一直没有给与相应的拨款，因此电力公司就一直没有任何改善的举措，所以导致了常规性的停电。但据本地人讲，就是在07年电力最紧张，天天划片分时停电的时候，这家电力公司还在向邻国津巴布韦输出电力以获取高额利润。

南非的电信服务从管理上被归在私人部门管理。整个南非电信市场的经营权在很多年前就以合约的方式全权授权给一家公司来经营。有任何公司想要进入市场，必须经过这家公司的授权。目前约堡的电信市场上有三家电信运营商，Vodacom、MTN和CELL，这三家都没有合法的运营权，都是通过转包或代理经营的方式来运营的。

在我们在办理上网业务的时候，又发现还有很多很多说不清与上述三家公司之间是多么复杂关系的代理，有的代理甚至可以直接提供账单。

在约堡，上网都是采用流量来计费的，除了打付费电话查询，谁也无法知道自己用了多少流量。如果打呼叫中心的电话，跟其他一切呼叫中心的电话一样，都是没完没了的音乐或广告等待音，需要你有足够的耐心才能够听到真人的可爱声音。等你把要问的问题说完，他们的查询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复杂，每一个问题似乎都需要很长的等待时间，更不用说有时出现的不明原因的掉线。所以，要问任何问题，即便如何常规，也十足地在考验你的耐心。

如果是固定电话或有线上网方式出现故障，就更加复杂了。一是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才会有人来修，而且如果故障原因在客户方，那么上门维修还是收费的，同样，由于人工费昂贵，所以，维修费也不菲。所以在约堡，整个电信行业的声誉非常差，用户都是抱怨连天。

说到办事效率，这样的典型案例非常多。

典型事件一、我们刚来的时候，需要买车。因为对买车流程不了解，所以我们对一些关键环节咨询得很仔细。由于我们要买的是二手车，需要在政府部门办理类似于国内行车证和户口一类证件的过户手续，咨询了两家三A（就是经过政府认定的信誉最好的意思）的经销商，答案都是2－7天。可是等我们买了车，实际办完手续的时间却是40天。

典型事件二、因为丈夫公司要求公司职员的家里必须安装安全监控系统，我们租住的房子虽然有监控系统，但是因为有些部位监控不到，不符合公司要求的标准，所以需要增加监控器并且安装。倒是很快就有一个安全公司的职员到家里来勘察，确定了需要增加的数量和位置，还对现有的系统进行了检查测试。并且不厌其烦地教我们如何使用该监控系统，我们都很感动，也很满意。走的时候告诉我们：明天尽量安排人员来安装。但是走了之后，两个月都杳无音信，最后他们通知公司负责此事的安全官，说是增加监控器的方案还没有跟房主讨论通过，我们惊讶。

这样的事情很多，后来我们就明白了，他说一天，你可能要做一周、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的准备，在时间问题上，是不能太认真的。过去都说中国人时间观念不强，现在知道原来还有更差的，甚至差很远。

有一次我跟一个从英国来南非工作不到一年的女士出去吃饭。聊天的时候，因为对她来说在南非没有语言问题，所以我问她有没有感受到文化冲突，她摇着头说：“虽然我们说的语言是一样的，但是含义却有很大差别。比方说“一会儿(justnow)”这个词，对我来说就是5分钟，可是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从现在开始的，将来的某一个不确定的时间。也许5小时、也许10天，也许一个月，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多长时间。”

最后她又补充：“我从来对他们约定的时间不认真，因为你无法认真，我不能永远在家等待他们的不确定。他们永远好像都在享受着放松的状态，一切事情都是放松、再放松。”我们的感觉竟然是何其相似。

约堡的交通也有其特别之处。

首先约堡几乎一直没有公共交通，很有限的一些公共交通路线只限于约堡市内范围很小的地方。除此之外，唯一可以称为公共交通的只是一种小巴，乘客只有黑人。出租车更是少之又少。因此这种小巴就成为没有车的黑人们必须的公共交通工具。

小巴是由个人所有的公司来运营的，起初就是源于公共服务缺位。而这种小巴的交通路线长并且停靠随意而灵活，因此市场需求一直稳定增长，长期以来这种小巴已经成为事实上的主要公共交通工具。而小巴的运营公司也已经成长为一个超级利益集团。但也是因为小巴的停靠灵活，路上只要有任何一个乘客要上下车，无论道路的宽窄，小巴都会突然靠边停下，不仅经常造成恶性交通事故，而且还降低了原本就高负荷运转的约堡交通的效率。在约堡，只要是开车的都对这种小巴不仅深恶痛绝而且敬而远之。

按照2010年世界杯的政府公共设施规划，政府于09年开始兴建轻轨系统，用来改善和提高约堡的公共交通系统。同时也开始集中整治小巴的随意停靠问题，有一些小巴司机被拘留。政府的这些举措，无非会严重影响小巴公司的经营效益。

就在最近，小巴公司举行了大规模的罢工。所有小巴全部停止运营，停在指定的地点。那一天，整个约堡的交通几乎都陷入停顿状态。首先是进出约堡市内的主要交通线路全部堵死。只有市郊的一些区域还能勉强通行，但是速度也是像蜗牛一样。其次就是很多人都无法上班，尤其是依赖于小巴的黑人。

小巴的运营公司，现在作为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已经能够对整个城市造成如此大的影响了。不知道，政府下一步会作何举措来解决这个问题。

堵车对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大城市来说都不算什么稀奇事。约堡也常常堵车。但是约堡的堵车，奇就奇在堵车的原因上。

不论哪里，只要有堵车，约堡本地人都会说肯定又是因为交通信号灯不亮。还有比较少的原因就是有车祸，但车祸一般持续的时间不会长。但因为信号灯不亮而造成的堵车一般会很严重而且往往会持续一天。只要是跟那个路口有关的道路都会排出长长的车龙，在马路上摆着。

据本地人讲，这种情况不知道已经持续多久了，至少在我们来到南非来的8个月以来，都一直是这种状况。而且本地人也不知道究竟是电的问题还是信号灯本身有问题，总归是频繁得不亮。其实，无论是这两个原因中的哪一个，我觉得如果只从问题解决的技术层面来说，都不是复杂问题。

其次，这里也有政府执法部门的腐败问题，当然，我们只经历过一次，对其中的状况并不了解，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因为我们买的车的过户手续一直没有办好，因此丈夫从买车以后一直用着临时牌照。一个临时牌照的有效期是二十天。在第二个临时牌照就要到期的时候，经销商通知过户手续最近两天肯定办好。所以我们本着想偷懒的心理没有及时去换临时牌照，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态希望经销商的承诺能够兑现一次。可是，这一次也是同样，又一次验证了不能对他们的承诺认真的经验说法。

就在临时牌照过期两天的时候，丈夫下班正好碰到检查车的（南非也有很多在马路上查车的情况，主要是查违规未交罚款的情况）。一个黑人警察大哥拦下丈夫的车，发现临时牌照过期，就很严肃地告诉丈夫说要起诉他，说这样的状况可以坐牢之类的。然后又搭讪说丈夫的衬衣如何好之类的，丈夫明白了警察大哥的意思，给了200兰特就完事走人了。

除了上述种种，南非的社会安全问题，是闻名全世界的。尤其是约堡，犯罪率水平全球最高。家家户户处处可见的电网在我看来，解决的只是心理问题。

另外南非政府公布的艾滋病感染率是35%，但据了解情况的南非人讲实际艾滋病的感染率却达65%这样触目惊心的数据。

有南非人说，南非如果再继续这样发展下去，就是一个只有老人而没有未来的国家，因为年轻人都死于艾滋病了。

而就在2008年前，南非的卫生部长，在公众面前根本就不承认有什么可怕的对付不了的艾滋病，她的关于艾滋病只要坚持吃民族食品就会痊愈的说法，一时成为国际上的笑谈。可悲的是，这个笑谈的主人却是一个国家的卫生部长！更可笑的是，这个卫生部长在被当时的总统解任之后，现在居然已经成为了整个非洲的妇女儿童协会的主席！这样的一个主席，不知道会采取怎样的办法去保护整个非洲的妇女和儿童们。

我还曾经不止一次地听到南非人抱怨说南非的货币在1994年之前，跟美元的汇率之比大概是2~3：1，后来南非货币就开始一路贬值，从我们来到南非之后，该汇率几乎一直在8~10：1之间波动。

南非对于我这个在中国已经生活了近40年，已经完全习惯于中国所有特点的中国人来说，是有其特色的。有很多的东西我必须学着去适应、去习惯。

有时候我想，其实作为一个中国人，中国的特点对我来说也一样，有些是我所喜欢的，有些是我所不喜欢的，但也许是因为自己属于中国，中国也属于自己；也许也是因为没有选择，所以无论喜欢或者不喜欢，我都不很挑剔地接受。也许是因为人总是对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比较宽容的原因吧。

在南非生活了半年以来，我常常想，站在一个外国人的角度，其实，每一个国家都有他自己的问题。有些问题可能只是因为看问题的人的习惯和文化不同，而有些问题确实是实实在在的问题，需要政府、需要那个国家的民族，一步一个脚印地去解决的。

其实一个国家就像一个人，他的所有性格和行为特点都来源于他经历的所有事情和环境。一个国家的特点当然来源于它的历史与文化。无论好与坏，都是历史遗留的，没有选择。就像一个人，总是脱离不了曾经的经历所决定的局限性一样。

历史留给南非的很少，但似乎又很多。

说少，是因为南非有历史纪录的时代并不长，大概是从最初的白人殖民者来到这片大陆的时代开始，那个时候，南非的原住民的生活方式几乎还是在采集和狩猎阶段，刚刚有了最简单的牧业。如果从那时候算起，到现在总共也只有500年。

说多，是因为在短短的时间内，南非经历了很多，对南非这片原本古老的土地和人们来说，500年的变化也十分剧烈。

500多年的时间，围绕着“土地”，贯穿了殖民者与原住民之间长期持续的斗争。也经历了最早的殖民者荷兰和后期殖民者英国之间的斗争。战争在交织，一直持续到20世纪初。曾经的南非，到处都充满了血与火的洗礼。代表着人类生存根本的土地似乎一直都散发着灼热的气息。

现在在南非旅游，尤其是中南部，在公路边总是看到战争遗址的标志，很多。一路上，似乎总是还能够闻到血的气息。

19世纪70年代以及80年代，随着钻石和黄金的先后被发现，近乎疯狂的钻石潮和淘金热，在最短的时间内聚集了大量梦想着发财的人群，一夜之间暴富或赤贫的故事考验着人们的精神承受力，使这块土地又一次仿佛燃烧一样地迅速灼热起来。不过这次灼热的不是炮火，而是欲望。疯狂的欲望和巨大的财富又开始洗刷和冲撞着这个“年轻的国家”。

20世纪60年代，南非脱离了殖民母国英国的控制，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国家。虽然独立，跟殖民时期一样，依然还是一个殖民者统治的世界。也就是从那时起，开始了南非历史上著名的种族隔离时期。

1994年，曼德拉经过民选成为了南非历史上的第一个黑人总统，从此，南非成为了一个民主国家。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只有十五年的时间。

而年轻的南非民主政府面对的，却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国家：

是一个异国人建立在与他们的自己的文化完全不同的异国文化基础之上的国家；

也是一个在他们接手之前，无论在种族隔离时期，还是在种族隔离之前的殖民时代，他们都根本没有机会去了解、认识和掌握的一个国家。

还是一个在500年的时间范围内，聚集了很多种民族的国家，而且在不同的民族之间，曾经相互掠夺、相互屠杀、相互仇恨。

还是一个有着巨大贫富差距的国家。1990年的时候，白人控制着87%的土地和95%的生产工具。

更是一个有着世界上最美丽的自然景色、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风格迥异的文化和丰富矿产资源的国家。

我曾经在一本《世界通史》上看到过一种观点，说新南非政府继承的是世界上最不平等的社会，也是一个完全由建立在异国经济模式和文化之下的一个国家。

对于南非民主政府来说，“拿来了之后，该往何处去”问题，确实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也许要有很长、很艰苦的一段路需要去走。